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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拉多地牢(草稿片段)

最初发布:2017-03-19

 

“‘你归还了属于主人的东西,主人也送回属于你的。’”来传话的狱卒这样说。

随后他们推了一个人进来。那人踉跄一步,跌进门里,黑铁牢门随即关闭。于是来人没有退缩的余地,只能抱起双臂一言不发,站在岩石垒砌的门洞下任由其余被囚者上下打量。

凯勒布理鹏一开始跟所有人一样没有认出那是谁。一头白发覆住了那人的脸,只留下耳尖暴露在昏暗火光下。他身上是件陈旧的诺多礼袍,还算整洁,但也足够磨损,并且也不合身——也许当日裁成时是合适的,但现在明显大了不少——那人瘦得厉害,这件礼服穿在身上像在维持最后的尊严,一种可笑的,带有些许嘲弄的体面。

凯勒布理鹏极力回忆,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这样一个精灵。究竟是他的哪位——不,这不是他的任何一位亲戚,如果是指流亡的那位,如果“他”也为索隆所擒,并且还如此瘦小的话。那人身量还没他高,简直像个刚长成的少年;而即使刚成年的精灵,在他看来,也比这不幸的俘虏高大强壮许多。

狱卒业已远去,新来的囚犯依然垂头不肯前行一步,他没有理会覆面长发,只防备着四周的一切动静。凯勒布理鹏和其他所有精灵一同打量着那个陌生身影。困惑和畏惧在整间牢房扩散满溢。

你是谁?来干什么?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在魔多满是阴谋的空气里,这些疑虑如同大声嚷叫一般清晰可闻。

直到一个声音怒吼起来,“叛徒!”凯勒布理鹏才看见那人明显瑟缩了一下。紧接着,“骗子!背叛者,变色龙!”更多的咒骂陆陆续续在牢中响亮炸开。每一声都仿佛石头——如果他们能徒手拆了巴拉多地牢,那马上就会有人捡起石块朝那边砸过去——那人在怒吼中一步步后退,直到脊背和胳膊贴上冰冷的墙角,咒骂声仍不绝于耳。被俘的伊瑞詹民众已然顾不得往日的友好和善,当然也顾不得现在同他们囚于一处的领主的面子,只想一股脑地将愤怒发泄在这个把他们害苦了的人身上。这个当让他们千辛万苦才找来的赠予者,这个当初为他们所欢迎并恳请他留下的教导者,这个同他们相亲相爱共处三百年却最终倒戈向了黑暗大敌的背信弃义之人。

“诅咒你,背叛者,愿你永远得不到西方大能者的宽恕。”又一块顽石砸向门洞中的影子。凯勒布理鹏闻言心下一惊。他本来只是想,他们认错了。那不可能是他,伊瑞詹领主本能地抗拒那个猜测。叛徒,骗子,变色龙,那也可能是其他任何一个……或者,也可以就是我自己。他确实担得起这些指控,不是吗。时至今日,任何一块言语的乱石都可以往他身上扔,他必不躲闪。但不该去砸向一个几乎确信已经成为索隆刀下亡魂的人。

那不可能是他。不可能是。他已经死了,并且已经承蒙传召回到他原本该在的地方,去向西方大能者陈述并忏悔了自己的功与过。他必定遭受了很多……索隆才从他那里获得想要的一切——统御魔戒,伊瑞詹的情报,以及他随身佩戴无人知晓的信物……

他不能出现在这里,也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因为我还没想好面对这一切该用什么态度。

“你为什么还活着?”

“XXX,别过去。”一名精灵工匠说,他失去了一只手。可怜的匠人转向旁人,“去拦住他,别让他靠近那个叛徒。”

“别阻止我。我要看看这变色龙如今还有什么脸来见咱们。”

“背叛者,维林诺的荣光都因你而蒙羞。”

“骗子,承认吧,你根本就是黑暗大敌的人。”

“你的甜言蜜语蛊惑了我们。真后悔当初不该——”

凯勒布理鹏终于站了起来。说话间,刚才义愤填膺的精灵已经被其他人拉了回去。他们不愿意靠近这个新来的俘虏,正如那人也不愿意加入他们。但总不能一直吵闹下去,无休无止。这已经引起了门外狱卒的注意。无谓的争执已经没有任何意义,现今这个时候,他们需要的不是排斥异己,而是同仇敌忾。在下一次不知何时到来的拷问之前,他不想再失去任何一个子民的信任和生命了。

他站起,咒骂声就低了下去;他向门边走去,刚才愤怒的言辞像细碎又锋利的石子,搁在脚下的每一步上。你是谁,不,这不重要。你来这里多久了,知道些什么?还有谁跟你一样,同你一起?你认识一位从西方来此的伊斯塔尔吗?他跟你一样是浅色头发,只是更亮,像金色……不,你应该不曾见过他。索隆不会让人见到他。你在这里都经受了什么?

“站住。”

那人说。凯勒布理鹏停下,距离一步之遥。他觉得那声音好陌生。

果然不会是他。

“泰尔佩林夸,回到你的子民中去。”那影子更深地藏进门洞里,只能看清白袍下的一双脚。那靴子是伊瑞詹最常见的款式。

“我辜负了你们。”那声音说道,“别让他们再无法面对你。”

魔多地底的巨兽发出长而沉的咆哮,就像索隆从他那黑沉沉的铁面罩下吐出的一声嘲笑。

 

 
就在前段时间,几名精灵在一场审问中死去了。那次拷问后索隆终于得到了他朝思暮想的七戒,代价是凯勒布理鹏失去了珠宝冶金匠行会的副手,副手的儿子,以及一名刚接下父母衣钵的少女。他们是当天带到场的被俘者中的几位,而凯勒布理鹏相信实际被俘人数比那还要多。但他们在哪里,被做了什么,之前他一无所知。他的牢房幽暗深邃,而且面积庞大,估计比他在伊瑞詹的书房更甚。但他无法确切知道,只能凭借锁住双手的锁链回声和黑暗中不可名状的诡异声响加以揣测。自从被活捉到魔多,他的双手就没一刻是自由的。仿佛索隆相信他能靠靴子挖出一条地道,或者可以凭空拆掉地牢的门锁一样。他被缴走了一切兵刃,所有比织物硬上那么一点的东西,这甚至包括了他的腰带……是的,凯勒布理鹏醒来时就发现身上的盔甲不在了,它们扒光了他,只留下一身形同虚设的亚麻布内衫。听说索隆在堕落前也是一介迈雅,凯勒布理鹏庆幸他还没堕落到不知礼数的地步。

但很快,情形就不是这样了。在单独被囚大约十个日夜之后,他迎来了第一场拷问。凯勒布理鹏不明白为何过了这么久才提审他,他不明白索隆的战术,就像半个月前,他们都没想到索隆会集结那么庞大一支军队开赴伊瑞詹。凯勒鹏一面派出斥候打探索隆的情报,一面焦灼地等待吉尔-加拉德派来援军——伊瑞詹以冶金炼造建国,并没有保留多于自保的守卫队。而相当一部分城民也在过去数年里被转移到洛林和海港了。

当得知凯勒鹏和埃尔隆德被截断在城外时,他意识到索隆的目的比他们所以为的要单纯很多。他在差不多已是一座空城的伊瑞詹孤立无援,而魔王带着他黑压压的兽人大军兵临城下。即使伊瑞詹全盛时期都无法抵御如此数量的外敌,这已经很明显了,索隆此举势必要取到他曾数度主张的戒指,而他凯勒布理鹏的项上人头,也在悬赏之列。

好在那些戒指都被妥善藏了起来。索隆只会扑得一场空,届时他会发现欧斯特城中甚至连最末等的指环都不会留给他一枚。等待他的,只会是凯勒布理鹏视死如归的血火之心。

他没想到自己会被生擒,还被带到了魔多。

不知在路上行了几日,也不知道伊瑞詹现今是什么境况。凯勒鹏和埃尔隆德有没有像他一样被关在另一间地牢中?在魔多的时间昼夜不分,他仅能靠自己对日长的感知来计算时日。但这也不可靠。他奋力迎战索隆最猛一击,那之后,就是无尽的黑暗铺天盖地袭来。那黑暗将他重重深裹,像浸在冰冷粘稠的沥青中,无时不刻不感到濒死的窒息。

在开战之前,他曾无数次设想过魔多的环境,想象这里必然妖物横行,刺鼻的腐臭和焦臭弥漫整个空气。他想,这里的大厅必然熊熊燃烧着数百只张牙舞爪的火把,但仍旧暗影幢幢。他猜测那枚不应存在的至尊戒,究竟是何模样。索隆会不会将它铸造得如同他的黑铁钢盔一样尖刻嶙峋……然而醒来时,身下是光滑低温的石砌地板,空气也是最寻常的平静——稍有些许轻微的硫磺味,应该是靠近地底火脉的缘故。这让他即使不穿太多衣物也不至于寒冷。在伊瑞詹的冬季,他们不得不在地板下铺设暖水管道才能解决埃利阿多的严寒问题,而这里天然的地热却被如此加以利用,凯勒布理鹏想这应该不是有意为之。

但几天之后他就发现事情不对了。这里一个人都没有,连狱卒也不曾出现。除了他转动身体时手腕上锁链哗然,再没有其他人为的声响。他就那么被拷在地上,温热的地面炙烤着他,从舒适变为干涸。他比以往任何时候更感到快速失去了身体里的每一滴可蒸发的水分。他急切地盼望一捧干净的露水来滋润口舌,然而这奢望随着被人故意遗忘的意识越来越确凿地刻进脑海。它们把他遗忘在这里,靠近火河的地牢,让他慢慢被这里的温度烤制成一具焦尸。凯勒布理鹏舔舔开裂的嘴唇,血的滋味尝起来像一块老面包。

他猜想会有极刑,但没想到是个缓慢的极刑。

他们把他带走时他已是昏迷。有人提了一只桶顿在他面前。冰色——水花溅出来是冰的颜色。但他已无法想别的,只将脑袋垂进桶里让那液体扑向面颊。然后他感到自己像动物一样,伸出舌头去舔饮桶里的水。它们很甘甜,也很干净,这刺痛了他的舌头,牙齿和整个口腔,随即让他的喉咙和食道也层层刺痛起来,针扎似的。他想起自己最后一次喝过的夏日佳酿,想起最后一滴消失在唇齿之间时,他想的是,不会有比这个更好的了。如果自由和死亡就是这个味道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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