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F

【Thranduil/Legolas】醉(完)

人物:Thranduil,Legolas

字数:4666

摘要:等待王子归来的时间里,精灵王做了一个梦。

版本:弃稿(《Dark Paradise/深渊》的草稿之一。)

完成时间:2015/10/28


相关:#TL#Dark Paradise/深渊(一)

#TL# Dark Paradise/深渊(二)

#TL# Dark Paradise/深渊(三)END



文/hui.feidelus

时至今日,他们更愿意在白天狩猎,而非夜晚;但几千年前的夜间围猎曾经那么频繁,关于它的记忆依旧鲜活。精灵王醉了,醉倒在他的长袍广袖里。筵席已然散去,饕餮入梦,梦中一隅,犹自张灯结彩。他还记得那日星光下的追猎,鲜衣怒马,少年们皆以陶隆自居,使其枪来有模有样。他们围捕一群野鹿,纵马穷追,心如擂鼓。鹿群中有一只小白鹿,惊慌的小腿跑得磕磕碰碰。几次都差点追上,几次又屡屡失手。那悸动的心跳和挫败的懊悔,如今依旧历历心头。他和同伴一头扎进茂林,林深不知前路。不知是谁吹响了号角,呜呜呜呜呜呜。号声激昂,可还是追丢了猎物。毫无道理,难道那小鹿躲进了梦里?还是本来就在做梦,千变万化,无头无绪,每一只都仿佛是它,而每一回都认不出?

同伴要他放弃,那鹿太年幼,本就不应猎捕。将来长成了,后会仍有期。但他不甘等待。谁知道最终会为谁所擒?当日的少年并不想猎杀,只是被那优雅灵动迷住了。他想驯养它,让它住进自己家的花园,听它呦呦鸣叫,抚摸它身上白色的短绒毛。有朝一日它会长成一只漂亮的白鹿。如果他不能够,则希望它不被任何人拥有。

除了这个小小的遗憾,那天他们满载而归。回到的地方是他常说起的千石窟殿堂。号角声中,巨大的宫门骤然开启,轻骑数以百计,鱼贯而入,马蹄错落地,哒哒地踩过石桥。那些节奏震动起桥墩下的水花,那些水花又翻卷着漫上来,洗濯满是泥浆的马脚。这宫殿如此开阔,光是等待的场所,就足够两百棵树木站立,也够这里所有的骑手卸下托运。御厨的人手不够,只好派来一辆马车,才把猎获一齐运走。马匹牵走之后,宫殿的门口只剩下这群猎手,围成一圈静候召见。

金色灯笼依旧悬荡在梦中。树干和枝条投下交错的身影,叶片在震荡的光晕中生发,光的涟漪一层一层,一层一层掠过他的眼睛。一万盏明灯,一千根廊柱,还有……当然,一缕夜莺般的歌声。这就是我跟你提起过的明霓国斯……绕梁的是陈年美酒的醇香,接踵的是彩石地板上回响的琴音。原来梦里也有一场欢宴,万事齐备,只欠主宾。走过去,靠下来,坐垫软得像朵云。墙上挂满华丽的织锦,迷醉的眼就阅读挂锦上的故事。它们讲开天辟地,讲神祗功绩,讲那一年又一年,先祖们刚从湖畔苏醒之前的洪荒,以及惊涛骇浪。君主不动声色地踞于宝座之上,敛目凝神,好像织锦上威严的主神。

那是被称作故国的地方,远比后世美丽安定,欢欣和平。生于斯长于斯,沉溺于斯。今夜,他想在这里再醉一回。记得宫中有一种秘藏,明如朝阳,艳比落日,何不趁兴回味一场。人们都笑他,笑他醉得太早,饮得太快。可是你看看,根根廊柱下,醉卧的尽是战友与同伴。宝剑也离了手,弯弓也卸了弦,明日亦不征战,良夜方伊始,梦里须尽欢。

从那时算起,离开多瑞亚斯,已经过了两个多纪元。如今他也有了自己的宫殿,这宫殿和明霓国斯别无二致,只是永远,永远达不到那般华美。他坐上昔日高大空旷的王座,将梦中事物对身边人一一指点。或许希望有人能替自己记住这一切。

那时候,您是怎样的?

裹紧外袍,陷进座椅。他回忆起来。我出生在春天。父亲说,再没有哪个春天像那时候一样,那么适合举行一场开国大典,或是迎接一位命运不凡的灵魂降临。然而那年没有什么开国大典,精灵国度中数一数二的命运不凡者,也早在百年前就造访了荣耀的尼尔多瑞斯。我来得太迟了,从没激起对海浪的向往。主神再来带我们走时,也不再恐惧和悸动……但似乎又太早,早到一切都还不及开始。是的,一切,好的,坏的。命运举着大镰,等待每个人前去同座。

您见过命运的模样?

没有回答,这问题使他疲惫。他已经不再年轻了,越来越沉的披挂,和越来越阔的衣袖,一层层淹没了他,镜中的身影,越来越像一只受人崇拜的玩偶。他站起来,在镶满镜面的密室中绕圈,找不到出口的机关。一头白鹿向他走来,在幕墙外围着绕圈,站得不近也不远。它偏头看他,巨大的鹿角侧向一旁,眼珠被白化的睫毛覆盖了一半。它的眼睛不再惊慌,矫健四蹄静静踏向地面。他想知道它在观察什么,或者等待什么。再见到这鹿时,又忆起初次的心动。这心动依然新鲜如初,甚至更胜。它已经长大了,自由的生活使它美得像个梦幻。他依然渴望拥有它,纵使如今自己身在囚笼,任凭围观。

你为何出现?鹿不会回答他,只是眨了眨眼。然后扬起骄傲的长角,转身离开。高傲得像个得胜的将军。明白了,它赢了。它来刺探一个秘密,而我轻易就其全盘托出。

风吹过空旷的走廊,他想回去了。这梦中的楼宇再高阔,一阵秋雨袭来,便是冻彻入骨。他的森林即将入冬,王将外袍抖开,递给旁边。把这披上。他说。他们还要走一段长长长路,才能回到寝殿。

长袍滑落。没人接过他的衣裳。

那个不安分的孩子又离开了,即使是在梦里,他也经常将他抛下。墙上掠过一个奔跑的影子,向他袭来,又弃他而去。张开双臂扑过来的还是一个小孩,徒留背影疾驰远离的已经是一身猎装的少年。

你到哪里去?
宫殿深处传来三声回响:
哪里去?哪里去?哪里去?

其实并不需要什么答案,我已从悲伤里看到一张流泪的脸,从心跳里截获一缕急促的呼吸,你摔进水里,水花打湿的是我的手臂。你在这里的一举一动我都知道。然而还有一些你不知道的事。我担心有一天,当问起,你想去哪里的时候,你回答说,你也不知道。

总想出去看看?但看见那火了吗?那火在我身上绘制了半张残破的地图。又看见那雪了吗?那雪曾把我们埋在脚下,好些人,好些……再也无法动弹。我已看见你的离去,但现在,现在还不是时候。这是自私的,我知道。但这也是你的命运中,注定不可能理解的。我也是到了今天,当我也当了父亲,才明白这一点。

一个孩子不应该了解他的父亲。我的父亲,直到陨落,我也没有真正了解过他。他们是深潭,黑泥中埋葬着不愿吐露的秘密。我只知道他在星光下甦醒,又在星光下归于寂静。我曾在画像下观摩,揣摩他脸上纹路的印痕。只有在那时,我才能注视他的眼睛。不,我的眼睛不像他。他的眼中有血与火,而我只是……

你说了什么?若是回来,一定要告诉我。

精灵王不记得自己的宫殿里有这样多的镜子。每一个疑惑,都似出自自问。每一次释然,始终归于自答。上百个窗格中有成千个戴着王冠的国王,一头堂皇的枯枝败叶,一脸倨傲的马乱兵荒。一张张撒谎的嘴集体缄默,一双双紧闭的眼口是心非……一万个一模一样的精灵俯首称臣时,一只渡鸦啄破了他的心脏,从胸腔中一跃而出,站在门扉上冷漠地观望。

告诉我,这里是什么地方?索隆的魔狱,还是曼督斯的殿堂?无冕的精灵走下王座,摸索着朝某个方向。他的眼睛灼痛,皮肤滚烫,仿佛多年前那个炙热的夜晚再次骤然来袭,防不胜防。王座上一副盔甲在燃烧,还有一枝权杖,一件披风,和那顶王冠。烈火将它们烧得干干净净,锦袍的猩红内衬在火焰蚕食下发黑,翻卷,变成一片片龟裂的灰尘。

王殁矣!
王殁矣。
王殁矣……

一声声呼号在他身后传荡。王死了,是的。只是这次没有惊慌。只是又一个王死了。他记得自己并没有死,即使是在那个炙热的夜里,他也未曾昏迷一瞬。剧痛使他清醒,甚至比任何时候都清明,他感觉得到一丝一毫的火焰撕裂肌肉,烤熟皮肤,然而他还在行走,挥舞刀剑,与业火永生。

现在他只想回到花房,躺在泥土之上,把自己埋在一棵棵球茎下。这是个残忍的季节,所有花草都停止了生长。让我做花床,让它们在我之上,滋生回忆,和欲望。[1]

他有一个花房,玻璃打造,整个王宫中最温暖,最安全的地方。早上,精灵打扫它高耸的屋顶,夜里,奇花异草休憩在一排排木架上。那里的阳光不会擦伤满是水泡的患处,那里的芳香正好疗愈这副焦黑的皮囊。他曾布下重兵看守此地,如今铁卫不知去向,门外散了一地的刀枪。也许他们赶去参加王的葬礼。把破烂的华服,漆黑的甲胄,木炭的权杖和王冠一并掩埋罢,坟头上立一座哭泣的石碑,一段无头的雕像。

钥匙落在地上,颤抖的手指将其拾起,打开锈迹斑斑的门锁,一排排空荡荡的木架,结了厚厚一层蛛网。这里只是一间被遗忘的空屋,不记得从何时起,沉重的幕帘遮蔽起高高的长窗。屋顶的圆洞只够漏进一柱月光。这里没有花朵,花朵都将自己织进了壁毯,化作了墙上的故事,叶片也装订成册,变为书架里的史籍。屋里只有一架空床,荆棘为顶,蛛纱做帐。大理石雕刻的衾枕端端正正摆在床头,招呼他来躺下。来这里,有个声音在说,垂下焦灼的头颅……来这里,享受片刻的死亡。命运还很漫长,而你没有葬身之处。

这是一座坟墓,跟另一座别无二致。他应该离开,服侍更衣的精灵已经鱼贯而入。他们擦拭他裸露的肌肤,为他套上战袍,系好胸甲。侍从蹲在地上,擦亮他的钢靴。他记得那头发明明是显眼的红色,为何这会儿蒙了一层黯淡,模糊得看不清楚。伸出手,他们为他戴上手套,裹紧护臂。沉重的肩甲搭上双肩,两个精灵沉默着,将披风扣牢。他拢一拢衣摆,裹好这身衾衣。侍从们站成一排,垂目而立,无言地催促他走向棺床。他就这样把自己入了殓。十指交握在胸前,掌心躺一柄修长的剑。面罩落下,盖住整个头脸。他们为他盖上一面旗帜,那上面绣着一株不开花的野兰。

这样就听不到棺椁外的响动,也闻不到钻进墓穴的清风。空气在铠甲边缘流动,就像鼻息一样胆怯,然而这身肃穆的寿衣前,谁还敢来打扰他的长眠?困顿的双眼闭上了,目力所及之处,尽是毫无破绽的黑暗。比任何防御工事都牢固,这才是他的宫殿中最安全的地方。没人能够攻破。他终于明白先王和故国为何会陨落,他们从来没有找到这坚若磐石的殿堂,从来没有选择这个直通深渊的方向。

然而有什么总是在轻抚他的身体呢?那柔软的触摸一直,一直,从他闭上眼睛,就没有停下过。是以往的猎物侵入了他的陵寝吗?还是棺床四周终于萌出了藤蔓,一如他入睡前的渴望?那抚触声沙沙作响,好像秋天的落叶飘飘荡荡,又像雪片簌簌垂落,在指尖,在手背,在王袍的边缘堆积起来,乖巧安静地等候。偶尔在他的面罩上轻碰一下,迅速掉落开去,带着点墨水的幽香。到底是什么小东西,这么猖狂?

有一天,他听见一个声音在耳边说,为什么不起来看看呢?我一直看着,他说。我的眼睛已经适应了这黑暗,它的模样与之前并无二致。

你确信?你真的笃定吗?

不,他并不。睡得太久,双眼的眼脸已经长到了一处,躺得太僵,起身就像一场冒险。外面有什么呢?外面能有什么呢?我的脚趾冰冷,那是北方的森林下雪了。我的肩膀刺痛,那是蜘蛛把毒巢安在了西南的边缘。一队猎人踩着我的经络去将它捣毁,途径一条动脉般汹涌的大河,回来的路上,他们向着我头顶那片天空上的星座奔跑,斗志比起去时还要昂扬。这哪里需要眼睛去看?我的双眼长在这土地中每一棵植物的叶脉上,我的感知驭在这丛林里每一头动物的耳尖上。思绪无时不刻巡弋着疆土,我虽然死了,但死无葬身之处。

没有任何声音能反驳这雄辩,只有一阵翅膀扑打窗棱的声响。那是传递公文的老鸦,日复一日往来于各地。他没来由地睁开眼睛,举目一片白光茫茫。他起身,掀起面罩,引起四周几处小小的坍塌。他站起来,踩进深埋及膝的纸堆中。头顶圆形的窗孔上站着一只羽毛稀疏的渡鸦,用昏花老眼凝视着底下。忽然松开脚爪,几页纸片就纷纷扬扬洒下。他抓住一张,空白的信笺上一语不发。又一张,还是静如白雪。长长数页,未着点墨,仿佛千言万语无从说起。低头看,掩埋他半身的全是这样的信件,像落叶,洋洋洒洒,像雪片,安静乖巧,最底下的已经融化。

信使在圆窗上盘旋一圈,飞走了。他听到宫门外蹄声阵阵,快马飞奔而至。微风传来了骑手的体温,一身露水,穿越夜雾而来。他赶得那么急,就像生怕耽误了门禁。他总是提前归来,这样第二天早上就能在餐室看见他。精灵王起身,带着醉意,抚开杯盏,踱到窗前,看那身影急急跳下马背,快步穿梭于回廊之间。空气里有一种甜蜜的,温暖的湿润气息,像两只小手拉扯他的胸襟。王允许自己深呼吸一口,哦……我的绿叶,想来见我。


[1]:艾略特,《荒原》。“四月最残忍,从死了的/土地滋生丁香,混杂着/回忆和欲望,让春雨/挑动着呆钝的根。 ”

评论(11)

热度(122)

  1. 共8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