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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elkor/Mairon】圣徒

字数：4600

分级：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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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GM：Death Waltz - Adam Hurst

“每个人的面目都带着基督的形象。”¹

他不止一次在凯勒布理鹏身边做梦梦到梅尔克。在某个早上，他又见到了梅尔克，梅尔克在梦境中静静地出声，迈荣，惊醒了他，而他猛然发现自己未着片缕，赤身裸体地躺在那里，身边没有凯勒布理鹏的影子。

他慌忙拉了被单遮住自己，梅尔克对他的乱糟糟没说任何，只说，来。

于是他起身跟着主人离去，往黑暗的虚空中走。他感到羞耻，裹着单子跟着走，一前一后沉默而迅速。这是一处黑暗无边无际的地方，脚下没有地面，空气中也没有冷感。迈荣感觉走了很久终于眼前出现光亮，梅尔克说，看。

他要我看什么？

眼前是一片浩瀚的星海，不同颜色在空中漂浮旋转慢慢聚成一团一团星云。迈荣觉得很美可他不能肯定主人就是来带他看这个的。

以前在一起的日子里他们当然看过风景，那些粗犷的原始的毁灭的重建的，都看过，自然的不自然的令人不安的和使人放松的，也看过。然后在这么个他初次经历的凌晨，主人主动召见他，就是为了看着星空庆祝他终于走出了探索的一步吗这也太……莫名了。

主人的声音说，来，在那块区域背后——梅尔克指的是一片环绕着紫色光雾的珊瑚状星云——你会看到……

于是他试探着踩出第一脚，没有从笔直笔直的虚空边界栽下去，而是像刚才一样稳稳地走在星空之间，一步一步，直到开始奔跑，向梅尔克说的那片星云奔跑，他越来越急切想要看到那里究竟有什么。梅尔克在他头顶上遥远的地方放声大笑，笑他的急躁，也笑他衣衫不整还跑那么快。他一边跑一边愤愤地想，这有什么好笑的，你为什么不挑个午睡的时间来。然后他就被忽然的一股力量拦住了。

已经到了，转弯就是。

那片星云背后什么都没有，只有刚才他们步行所来的那种虚空和黑暗。就像河岸两边，整整一片星海，正好落在这条笔直笔直的空间中慢慢繁衍。

这里，有什么？迈荣难堪地问。他什么都没看到，他担心要看的东西已经在主人来找他这段时间里跑走了。

梅尔克沉默着，这让他更不安。他努力睁大眼睛望里没有纵深也没有维度的暗处，直到那黑暗马上就要把他吞吸进去。他猛然闭上双眼，抱歉，他说，主人，我——

头发上被碰了一下。吓了他一跳。虚空中的梅尔克从来都只有声音，从来都没有形体，但这次他被碰了一下。那一下是要他睁开眼睛，转回脑袋，再看一看眼前的黑暗。

然后他便见了。一点点亮，跳着动着出现在视野深处，一点一点仿佛蠕动仿佛生命，仿佛什么令人不安也不快的东西，缓慢微弱但确实存在。

那是什么？

你认为它是什么。梅尔克反问。

……不能肯定，或许我需要再近一点。说着向前几步，那东西便朝他嗖然而来，确实更清楚了，但仍旧不能看清是什么。白白茫茫一团，没有形状也没有维度，他想更进一步，被直接抓出了手臂。

他顺势追捕抓住他的源头——梅尔克，主人，是你吗？你在这里？没有任何。他凭空挥动了几下，悻悻垂下手臂，直直盯住那团诡异的亮。

我认为那是一个孩子。他说。一个诞生在虚空中的婴儿，而他正向这边爬过来，等会儿就可以听到可怕的哭声了。

非常有趣，迈荣。有趣的想象。梅尔克说。那是我一直寻找的东西，伊露维塔创造世界的秘密，一切生命的源头，一切力量的本质。

他瞪住那团白亮，这就是他的主人从一开始到现在都在寻找的终极之物，与之相比精灵宝钻都只是暂时的替代品，最终也最渴望得到的强力大能，据说永不熄灭的秘密之火。

就是这团忽明忽暗飘飘渺渺的光亮。

在奥力和梅尔克身边跟随多年他不会发出失望的叹息，他知道其貌不扬里往往怀揣着莫大的力量。可是这有什么用？这只是一个梦境，他不会真的以为梅尔克已经找到了秘火还托梦给他。梅尔克只是他梦里的梅尔克，跟真正的梅尔克有着天壤之别。

他当然也衷心祝愿梅尔克被关在虚空中可以找到他梦寐以求的火焰，但是他知道那还不是时候。就像梅尔克曾经跟他揭示过的一样，那还不是时候。他们还要按照那个剧本一直走到结束，才能得到本应得到的。甚至连梅尔克的溃败，也是这早已安排好的一幕。他有时候怨恨既然梅尔克知悉这一切为何还要按部就班去走，为什么不避免，为什么要让自己落入早已安排好的锁链，回到早已安排好的幕后，留他一个在这里上演独幕。

你不是自诩反叛吗，为何不反叛这个情节？然反叛也是一种安排，那么对反叛的反叛又是什么？既然已经被指定负责反派的角色，于是就尽职尽责潜心作恶，不这样就辜负了一如的重托似的。每想到这个，迈荣就有种上当受骗感。他当初是为着这个而来的，却发现新的主人之所以与众不同，是因为，在安排中他就是与众不同……这让他觉得只有他自己是真真儿来造反的，其他人都或多或少马马虎虎表现表现得了。

梅尔克曾说他最大的毛病就是太认真。怄得他几天不想理人。他看见自己的新主人被铁链紧缚在地上头低到两腿之间，然后以那种屈辱的姿态去祈求一个他刚刚才意欲羞辱的人的仁慈。他恨得都快滴出血了，而下一瞬间却发现梅尔克竟然在笑。后来也没有人来收缴他们，就让他们在废弃的乌塔莫那么坐着，等着，两手空空目光呆滞望着石头天花板。他想为什么啊？这究竟是为什么啊！回想年轻时候，他是奥力身边圣徒一般的学生，忽然之间就变成了……莫名其妙的丑角。他想起新主人被押走时的那个笑，笑得嘲讽又酸涩。费了十二万分的力气都不能明白号称头号强者的维拉怎么能扯出那么一个漠然的表情。

等他回过神来就已经过了三个世纪，就已经听说梅尔克跪在他兄弟脚边要求赎罪了。搞错了吧怎么是这样？还听说他曾经是被脸朝下扔到众维拉面前的，趴在地上哭着求饶……他真想把自己丢到阿曼的不毛之地去随风游荡好了。他哪里都不想回，什么新闻都不想听，之前遗留下来还没走的埃努对梅尔克的新动向只是撇撇嘴，他们似乎一点都不在乎。

梅尔克回来的时候把玩着抢来的三颗小宝石，看起来漫不经心甚至有点不以为意。但既然都抢来了他还是让迈荣把它们镶到王冠上以显示自己是个贼。迈荣没想到的是芬威居然死了他一直盯着梅尔克的手不敢抬眼睛看一眼刚回来的主人。梅尔克说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的坏。迈荣说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梅尔克说迈荣啊迈荣你当初为什么要来追随我呢？你单纯得就像个圣徒。除了在工坊敲敲打打你根本不适合这里。

他被说得眼睛都红了。梅尔克一直说他，又较真，又单纯，对了，还很天真。他觉得自己简直是所有追随梅尔克的人中间最蠢的那个。梅尔克随时随地都在打趣他，叫他别那么投入。他则不懂受了那等奇耻大辱的人怎么还能轻松得起来。

有时候他觉得梅尔克当个魔王都当得懒懒散散，吊儿郎当随便应付一下。他操心得要死，精灵来了，要把他们围起来，梅尔克就让他们围了个几百年……这都什么事？梅尔克的兴趣古怪得他无法评说，那些奇形怪状的怪物，维拉宁愿呆在地下的实验室里研究它们，都不想上来跟大家讨论讨论如何击破包围。

他只在乎自己的武器效用如何，每次试用新武器才是这个大魔王最兴奋的时刻，甚至没到时机的他也按捺不住，还没长大的龙都要拿去遛一遛。他把安格班的一切事务都交给迈荣，说迈荣是自己的圣徒，相当放心，没啥大事就别来打扰了。

那段时间他都不知道自己的主人跑哪里去了。是不是回维林诺享清福了。

他想我们不是大坏蛋吗？怎么坏得这么不靠谱，坏着坏着自己都不知道坏哪去了。

后来他是第一次见梅尔克那么愤怒，就因为精灵里来了一个敢于跟他叫板单挑的。他跑去跟梅尔克说，只是个精灵啊至于吗你从来都不把他们当回事啊。梅尔克转头看着他，什么都没说。但那一刻他总觉得梅尔克的眼神是相当绝望的。

魔王也会绝望吗他想？还是魔王知道了结果于是相当绝望？魔王并没有给他解释为什么当时自己那么愤怒，是不是因为费诺的弟弟骂他是个懦夫从来不敢正面刚。他想起梅尔克确实从来没亲自出战过，他总是不把那些精灵人类的挑战当回事。哪怕他也不见得那么需要三颗宝钻，但就是要霸占着它们看精灵在门前急得跳脚。他多半觉得好玩吧，迈荣想。但这次不好玩了，这次就像是谁逼得他必须去陪着玩。

魔王玩跛了一只脚。他潜心专研医疗之术也没能挽救回来，同时还有那一身无法愈合的伤口。他以为是自己能力不够但梅尔克告诉他即使曼威来了也不可能治愈得了。他问你早就知道会这样对不对？你早就知道还要去应战？梅尔克又不说话了，只是叫他别传出去。

他站起来质问，你是不是故意的？是不是故意把自己整得这么悲情，神不像神，鬼又不像鬼。

梅尔克失笑哑然，你说什么呢小家伙。

迈荣气愤地说你名不符实，你连个魔王都不认认真真当。

所以你失望了吗，迈荣？这个魔王跟传说中的大魔头不一样，他对那些安排好的角斗不感兴趣，也没有出征的斗志，所以你后悔来追随我了吗？

那一刻他真的有那么一点后悔。他想。如果不作恶多端，那还有什么反派存在的意义呢？如果不集世间邪恶于一身，那还叫什么大魔王呢？

梅尔克笑他，笑得前仰后合，扯动伤口又疼得直嚷嚷。他被笑得脸红耳赤，真想一走了之，又不能放任讨厌的大魔王自己舔伤口。只能恨恨地上药，又恨恨地包扎，一言不发。

梅尔克摸着他的头说，迈荣迈荣，别太入戏。别太入戏了。

那时候他还不明白别太入什么戏了。

那天晚上他睡在梅尔克的手心里，维拉的身形有他的好多倍大，站在面前就像一座塔。他像只猫一样在那手掌里蜷成一团，为一点风吹草动惊醒睡不着，于是就在黑暗中睁大眼睛把主人盯着。早上的时候他推开一根一根虚握住他的手指，从那巨掌中钻下来，一下下爬上梅尔克的身躯。最后蹲在梅尔克胸口上，等着维拉苏醒过来。

他一动不动屏息凝神，直到梅尔克抬手摸摸他的头发，你以为我死了吗，小家伙？

于是他俯下身，放松地趴在维拉的手掌下。他不想回答也不想说话，开始咬着手指舔那上面刚刚揩下来的泪痕。

梅尔克总说他是个圣徒，不是天生当坏蛋的料。他想了下安格班里究竟有谁是天生当坏蛋的料，撇撇嘴。我已经够可以了，他说。又能打又能斗还在坏的道路上精益求精。梅尔克说你那是为了当个坏蛋而当个坏蛋。要是有机会你还是回维林诺吧，反正也没人会真正怪你，你也没为自己挣个什么。

他想你怎么总想赶我走呢。我还能去哪里呢。谁会无视我的过去而收留索隆？真是残酷的魔王，我已经足够坏了，你还总以为自己是在放我一条生路。

如果神指定了你当个坏蛋，但你却偏偏犯了仁慈的贱，是不是也不见得是个好坏蛋？

他趴在维拉胸口上睡着，就像一只守护主人的猫。他总是记得最后那些时间里他就这么寸步不离的，但就在某个奇怪的时刻，他的主人被带离了再也没有回来。他趴在原地额头磕到泥土里，听曼威的传令官宣布要他滚回去听候发落。这就是那个梅尔克说的“机会”了，反正没人会真正怪我，所有的罪恶都被魔苟斯承担了，他带着所有的罪恶投入虚空于是人间永世无虞了。他会跟父神怎么交代？他会谦卑地向祂陈述，自己完成了他老人家的托付，完美地扮演了一个大魔王吗？他会在那里等待下一次上场然后演完最后一出戏吗？再次相见时我是个什么角色呢是个悔过自新的迈雅吗还是执迷不悟的罪犯呢？幕终了是梅尔克还是一如来向我揭示命运的全部呢？到底是圣徒还是丑角呢，抑或只是一个意外跑出来的无名之辈呢？

不知怎么就走到那团被以为是秘火的白亮跟前了。其实那真不是什么秘火，因为迈荣看到那就是自己，白茫茫一团，蜷在那里，像只猫一样趴在黑暗中熟睡。他早就知道，就像知道梦中的梅尔克并非真正的主人，跟前往虚空的维拉有着天壤之别。他抬手去摸摸那团白亮中自己的头发，软软的，就像个圣徒。

 

一双手臂从身后圈住了他。迈荣翻身，初夏的阳光照在脸上，恍惚间还以为是劳瑞林的晨光让耳尖发热。嘿，早上好。身边那声音说，带着初夏的味道。早上好。他转动身体换了个舒适的位置，长时间静止让整副肉身都麻痹了。

怎么了？那声音关切地问，一根手指挨上了他的眼角。他眨眨眼睛，怎么了，他也想问。

一串水流滑下来，打湿了耳畔的鬓发。

又做噩梦了吗？精灵的声音那么关心，担忧，又充满爱意。但是重点全错。

他闭上眼睛，顺便把手腕也抬起来盖上去。没什么，泰尔佩。他实话实说。

我梦到我的老师了。

 

注释：

1、出自《权利与荣耀》，格雷厄姆.格林。